2013年10月21日 星期一

回看來時路 前眺未知處(二十六)

近十年情誼的一位陳姓好友,非常機靈好動又有點頑皮。是我進入新港國小不久,不知怎的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個性,她常常就會主動的過來幫我這個生疏的轉學生;而很快的我們便變成知心的好朋友。她家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傳統在地的農戶,在和她與她的家庭頻繁的接觸中,我體驗過台灣鄉下在那個年代一年四季農事的運作,也自其中獲得過無法衡量的農家生活樂趣。

在台灣鄉下傳統的農村家屋,比較多的是三合院,呈“ㄇ”型,但她們家是沒有右邊的護龍(對正廳而言在右手邊)那排房子,因此是 “┐”型。房子前邊有一塊不算小的土質空地,暫且稱之為前院;前院與馬路之間有竹籬相隔,有個很寬,對開也是竹子的,面向馬路的大門。院內屋旁有一棵大樹,樹下常常看到的是她們家的那輛牛車和那頭水牛在休息或在咀嚼草料。面對正廳,左邊的是她父母的臥房,右邊的則照著順序,大哥大嫂的,二哥二嫂的,在直角角落的那間是廚房,再來便是姐姐和她的臥房,及儲藏間,農具間。進入正廳面對的是高置的神佛雕像,下一層是祖宗排位,再下來便是一個紅亮厚重放置祭拜供品的供桌。從正廳裡,向左向右都有門,好像房房都是相通的。記得常常放學後,她們家人仍在外務農,她便帶著我去她家玩,從正廳穿過大哥二哥的房,來到廚房,廚房裡一個大鋁壺裡好像永遠都有大麥茶,她總是用飯碗倒一碗大麥茶請我喝,有時還會請我吃一塊發糕或“昂姑貴”(紅糯米餅)~~ 一種糯米做的包有紅豆沙約大人手的大小,像一片土司的厚度,上面塗有紅色顏料,下面墊的是香蕉葉子的一種喜慶糕點,又軟又甜,極為好吃。極為好吃是那個年代鄉下的糕點,糯米就是純糯米,紅豆沙就是純紅豆沙,不攙任何添加物;因為純正所以非常好吃,令人異常懷念!

從搬到新港鄉後的五六年間,我親眼見過她們家的大哥,二哥娶媳婦,以及姐姐出嫁的喜慶儀式與活動。記得很清楚,大嫂二嫂剛娶進來時,都是滿清秀婀娜的年輕姑娘,可沒多久就變了一個人。她們不但天天下田做農,家裡的事也得做,期間還懷孕生子...;讓她們很快就變成又粗壯又蒼老的樣子。記得一個畫面:大嫂或二嫂或兩個一起,在屋前空地上,把用牛車載回來的乾甘蔗葉及乾稻草等,熟練快速的抓出一小束,一捲再捲,然後中間用一條葉子一繞一夾,便變成一個像蠶繭狀約排球大小的乾草團;左邊抓草,綁好,往右邊一丟,不一會兒右邊就壘出如小丘般的乾草團堆。這些草團在廚房扮演很重要的角色-爐灶中起火用。有的時候也扮演完全燃料的角色。她們飛快的做著這個動作,很可能是孩子等著餵奶,廚房等著端出晚飯,水缸等著注水...,沒完沒了田裡的和家裡的工作,讓她們很快變了樣。同學全家除了母親和同學不用下田,其他所有的人無論風雨冷熱都得天天辛苦的在田裡工作;沒有親眼看過農家的勤苦,大概無法真正體會“誰知盤中飱,粒粒皆辛苦”的深意!

嘉南平原上在那個年代最常見的農作物,除了稻穀就是甘蔗了!一望無際的甘蔗田處處可見,而絕大部份都是製糖甘蔗。普通食用甘蔗較粗是暗紅色的外皮,而製糖甘蔗則較細外皮是淺黃帶一點淺綠色。在鄉村的路上看見水牛或黃牛拉的一車車落的高高的製糖甘蔗,不疾不徐的走著是司空見慣。因為在那時糖是換取外匯非常重要的外銷產品,因此製糖甘蔗就變成珍貴的原料。政府訂有非常嚴格的法律,絕對不可私自販售或食用。在鄉村連小孩子都知道那嚴重性,因此從未見過誰拿著一根製糖甘蔗在啃嚼著。而我這位同學很可能是全台灣蔗農唯一一個偷過一根製糖甘蔗的人。

她常帶我去她們家的田裡玩,記得一次她壯著膽子在瓜田裡“偷”了一個黃皮香瓜,問我要不要吃,我雖然想吃但覺得怎麼從田裡摘起來不洗就吃?我沒要。她卻不管,在衣服上划幾下就自己吃起來。不能在田裡直接取食農作物好像也有不成文的規定,否則她不應該“偷”的時候會那麼緊張!這香瓜不算什麼,另一次在路上碰到她自家裝得滿滿的製糖甘蔗的牛車經過,我們便得意興奮的跟在牛車後面有說有笑的,不料 她竟然抽出一根甘蔗,讓我大吃一驚,現在想來都還搞不清楚她當時是故意還是無意的;坐在牛車前趕牛的家人當然看不到車後邊發生了什麼事。她拿著甘蔗抓著我就跑,很怕被人發現,也不知後來她哪弄來一把鐮刀,記得好像在誰家的後院,她用鐮刀費力的削了一段皮,給了我一小段讓我嚐嚐滋味,我只覺得這種甘蔗雖然很甜但纖維很粗很難咬斷。她這樣做不知是覺得好玩,還是逞能,還是要我這個城市來的土包子開開眼界?反正在那段期間有這樣一位聰明調皮的好朋友,帶給過我多少農村生活的樂趣!到現在還覺得非常幸運。只可惜後來與她失聯,只能在記憶中回味當初有趣的點點滴滴!


2013年10月10日 星期四

回看來時路 前眺未知處(二十五)

在我們新港鄉第一個家的院子裡,有著許多健康而美好的回憶!那個年代的生活型態是那樣的自然與環保,令人思之很想回到過去!日常生活裡好像都能物盡其用;沒有什麼垃圾製造出來,因此記憶中就沒有政府定期收垃圾的規定。家家買菜都提自己的菜籃,市場裡魚肉是用芋頭葉子包,用稻草繩綁,米糧與油鹽醬醋等都可以用自己的容器,一用再用的在雜貨店裡買到,一些日用品雜物等都用報紙包裹。洗米水與剩飯剩菜是四周農家歡迎的不得了的免費餵豬飼料,每天都有人來取。父親在院子最遠的角落,挖了一個大坑,果皮廚餘,葉子草繩...等有機垃圾在坑裡放一陣子,便埋在院子裡的果樹旁;紙屑等垃圾也是定期焚燒,灰燼也可為植物作施肥用。金屬玻璃類的垃圾及報紙等,常常有人來收購。沒有各類的塑膠袋,塑膠容器,生活過得照樣方便舒適。

院子隔著稀疏的竹籬和隔壁農家的院子為鄰,常常欣賞著火雞土雞與大白鵝咯咯呱呱的爭鳴,豬隻搶食的呼嚕聲,牛羊飢餓的咩咩聲...非常有趣;最有意思的是每當母雞們下完蛋,就會發出那種驕傲與歡樂高昂的咯咯聲,好像在昭告天下她給世界送出了一份珍貴的禮物!每次聽到這種聲音我就會跑到院子,伸長脖子透過一條一條竹籬的縫隙,試著尋找剛誕生的蛋。有時雞鵝共用草窩,一個窩裡會出現不同尺寸的蛋,揣測著哪粒是哪隻生的,會讓我快樂興奮好一陣子!

剛搬去時,院子裡只有幾株香蕉、芭蕉樹,與兩小棵芭樂樹,之後父親與弟弟們一看到香蕉樹長出新芽便分株出去,漸漸的院子裡越來越多的香蕉樹,到最後要換宿舍房搬離時,院子裡大大小小的香蕉已是百餘株,簡直像一個香蕉樹林了!結實纍纍,此起彼落,好幾年讓我們盡享免費的可口香蕉。芭樂樹每年也會結果,雖然數量不多但那種香脆嫩甜的果肉仍令人回味無窮!

除了果樹,在這個院子裡還有更多精彩;二三十隻自由放養的土雞,每天在各處隨意徜徉,要餵食時,母親特定的 咯~咯咯咯 叫喚聲一出,四面八方的大小雞隻,便快速的聚攏過來,頭上頭下急速的搶啄地上的米粒,好不熱鬧有趣,總讓我百看不厭!父親還在院子另一方闢出了一片蕃茄園,有矮籬圍著,內有四五十株蕃茄樹;最常造訪的大概就是我。不時的就進去查找熟紅的蕃茄,用衣角擦擦,便吃將起來!自家種的純自然好品種的蕃茄,再難尋覓!

蕃茄園旁邊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鴨子園。寫到這裡突然湧出一種感念,怎麼父母在那時有這麼多的主意,興致,時間與體力來充實生活?父親當時除了要教不少的課還兼學校的行政職務,母親要照顧五個孩子的生活起居學業社交...在這樣繁忙與大工作量之餘,竟然還能照顧那樣一個五花八門的院子?讓我們有過一個那麼有趣健康與不凡的童年生活,對父母沛然決然的付出除了每思之便內心感激涕零也由衷的敬佩!

那個鴨子園裡,除了也有矮籬圍起來,父親還挖了一口小水塘,給鴨子們戲水用。在裡面養了八九隻“紅臉鴨”和十幾隻土蕃鴨。在那時的鄉下那種紅臉鴨很常見,後來便很少再看到。牠們通常有黑色的羽毛,在頭臉部有艷紅的肉坨,因此我們便自己給牠們取名“紅臉鴨”,真正的學名並不清楚。

我在蕃茄園裡選好了蕃茄,一邊吃一邊欣賞鴨子們的生活百態,其樂無窮!這樣的田園樂活在後來的人生便只有夢裡尋了!


2013年10月5日 星期六

大白菇

第一次長的被鏟開的一半,與皮球的比例
前一陣子八月底左右,院子一角突然出現一個像網球大小,白色的東西,才沒幾天就長成像個大南瓜的大小。因為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妹妹和我有一點不知如何處置;用圓鍬從中間一鍬鏟下去,裡面也全是白色的。之後趕快上網查,出現的資訊包括肉靈芝,太歲,大白菇...等。比對之後認為就是稱之大白菇最對。在美國這種菇雖不見於市場,但在網絡上卻有教人怎麼料理的視頻。因此就瞭然於胸,它是食用菇,大概就是草菇的一種。

因為第一次有點不知所措處理完就棄置於垃圾桶。心裡有點遺憾,怎麼沒留幾張完整照片,沒想到過了幾星期,在附近又長出兩個。便把那個長得好的按過程留了影。貼於此欄讓大家看看!

(3)幾乎和鍬面同大

近照

(1)剛開始

(2)稍長

2013年10月3日 星期四

回看來時路 前眺未知處 (二十四)

「推行國語」政策,在我小學那幾年在學校裡有一陣子還滿雷厲風行的。雖說雷厲風行但在我的記憶中,並沒有達到過像有的故事那樣令人憤憤不平的程度!也許是學校不同、執行者做法不同使然!曾經讀過一些回憶那段時期的故事,有些人在學校不小心說了方言竟被體罰;因此留下了對那段時期惡劣的印象與回憶。但我遇到過的老師們為了要讓學生在學校都說國語,他們用的是罰錢的方法。他們鼓勵學生自我勉勵,也要同學之間互相監督。教室裡講桌或書櫃上放著一個撲滿,誰不小心說了一句方言,便要罰一毛錢丟進撲滿裡作班費。大家怕被罰錢便很小心的避說方言。從來沒碰過一位老師因不說國語而體罰學生的。

收復台灣之初為什麼要在台灣推行國語?因為台灣被日本統治了五十年,方方面面都已經日化。國民政府收復台灣後,首要之務當然就是要在學校推行自己民族的語言文化。而一九五幾年也只不過距日本二戰投降,戰爭結束十一二年的光景,台灣民間就算不說日語了,大家說的只能是方言-閩南語;方言不是語言,沒有文字,因此如果不儘快的推動文化復興的舉措,那整個國家將如何運作?

而那段推行國語運動期間,普遍在各個學校都有各種級別、定期的國語演講比賽活動。我因母親來自北京,國語發音方面相對較好,進入該小學沒多久就被指定為比賽選手,憑著先天的優勢,一發不可收拾;從班際賽到校際賽再到縣際賽;好幾次老師帶著我又搭火車又乘汽車的到外縣市參加比賽,得到的獎品獎狀錦旗等都是省級政府單位發出的。已經記不清那幾年參加過多少次的比賽了,只記得獲得的獎品在五年在學期間不但從不需父母購買文具學用品,還能分給弟妹及同學用。

這看似是自己的一段光榮的過去,但現在想來卻不無荒謬之處!怎麼說呢?國語演講比賽應該是鼓勵不能說或說不好國語的學生,或者檢驗學生進步程度的一種活動。但,慢慢的主其事者為了自己班、校或縣的榮譽,竟然專挑 “外省人”的子弟作選手,參加比賽。外省子弟本來大部份在家就都說國語;就算有的受父母影響有鄉音口音的問題,也相對的還是較具競爭力。這樣的演變不但扭曲了活動的目標也縮小了功效的範圍;就好比某校際間舉辦英語比賽,各校派出的都是美英僑民或說英語家庭的孩子參加比賽,那樣的比賽,還有什麼意義呢?能對絕大多數需要提升程度的學生達到什麼樣的功效呢?現在回想雖然對那時那種活動稍有微言但經過後來年年的堅持,代代的努力,國語終究成為了台灣全民都會用的語言了。

對那段期間的活動,有一件留有遺憾的回憶。本來如果順其自然的發展,在那樣的環境我絕對可以練就一口流利的閩南語,但不幸的是所有的老師們都要我在學校只說國語,不准說方言;為的是能幫助同學的發音與進步!這樣幾年下來我不知到底幫了同學多少?但我自己卻失去了學習閩南語的大好時機,是我及長每思之都不免長嘆一口氣!